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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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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

9.

我看著周思昂,楞了,他看著我,也楞了,我們大眼瞪小眼,不曉得對視了多久,我意識回歸,拉上他去了我家門口的咖啡廳。

其實拉回樓道裏要近一些,但我怕家裏人追下來,把他卷入無妄之災。

除了驚訝,我更多的是生氣,我撲打著他身上的雪,訓他:“大晚上在外面挨凍,你成心想生病是吧?”

他就跟被點了穴一樣,傻兮兮地笑。

我是真的生氣了,沒心情和他胡鬧,我問他:“你是怎麽找到我這兒的?”

周思昂註意著我的眼色,小聲解釋:“你給我補習的時候,有天你沒來,說把新發的卷子放你家門口的超市了,讓我媽來取,那天我媽沒來,是我來的。”

我想起來了,我那天胃痛,急著去醫院點滴,醫院離周思昂家太遠,我撐不住,把卷子扔在樓下就走了。

我是病糊塗了,後來也忘了細問,竟然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來的。

這個理由聽著合理,第一個問題就翻了篇,緊接著,我又問他:“那你找我來什麽事兒?有什麽還不能電話說,很急嗎?”

“挺急的。”他抿了抿嘴,似乎在努力醞釀別的話。我這一天的心情大起大落,精力所剩無幾,我催不動他,幹脆耗著,等他繼續。

在我良久的註視下,他鄭重地開口,說出了一句我今天本該聽到卻一次也沒有聽到過的話。

他說:“生日快樂,許老師。”

我定定看著他,看他靦腆地用手揉捏衣角,衣服平了又皺,皺了又平,他的嘴巴反覆張合,欲言又止。像是與我心有靈犀,我還沒有問,他就回答了我心裏的疑問。

他告訴我,他偷聽過我和家裏的一通電話,知道我生日臨近,而我有圈畫日歷的習慣,辦公桌上的日歷本分明地在今天畫上了一個紅圈,所以他確信,就在今天。

他這麽聰明,這一系列的操作放在他身上毫不違和,我沒有意外,只暗自決定要把日歷本收進抽屜。

我一時忘了說話,他的目光逐漸變得局促而閃躲,他低下頭,犯錯了一般,輕聲道:“對不起,我不該窺探您的隱私。”

我被他可憐的樣子逗笑了,我是有點生氣,但只是因為他大冷天跑到外面來,況且還是為了我這個沒勁的生日。

事實上,我很開心,還有人記得我的生日,僅僅是因為我的存在而擁有意義的生日,不是什麽家庭聚會的由頭,也不是打著愛我的名義閹割掉我自由權利的障眼法,就只是月和日的組合拼湊出來的日期,承載了我誕生的溯源。

我說:“謝謝你,周思昂。”沒有在安慰他,我是真心實意的快樂。

他的眼睛很快恢覆了往日的神采,那時候,我突然感到了奇怪的恐懼,他似乎虔誠地信奉著我的言語,連情緒都為此轉移。

我想,以後我要提醒他。

“以後”是我自私的借口,我選擇了享受眼前的愉悅,就等同於放棄了“以後”。

那時,我尚且不清楚,在那個輕飄飄的“以後”裏,有多大的代價等待著我。

10.

那天之後,我把辦公桌上的日歷收了起來,不過我的桌面並沒有因此而空蕩蕩,同樣的位置,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框著木質相框的畫。

那是周思昂送我的禮物,就裝在我生日那天他懷裏抱著的盒子裏。他當時扭扭捏捏地拿在手裏,想給又不敢給的樣子很滑稽,還是我主動朝他要來的。

他畫的是我站在講臺上的樣子,畫工很好,任誰來看都是我。辦公室的老師路過都問我,從哪搞來這麽好的畫,我說是網上定制的。

那時候的網絡遠不如現在發達,他們都誇我時髦,可惜我說的不是實話,我也是個土老帽,哪裏會在網上買畫。

周思昂開始重新理我了,偶爾跑我辦公室來問題,看見桌上的畫,會饒有興致地湊近觀察,然後明知故問道:“老師,這誰畫的,這麽好看?”

我覺得這小屁孩越來越自戀了,於是話裏話外教育他戒驕戒躁。我給他講人外有人山外有山,講我從北江考到首都,發現那兒的人背都比我挺得要更直些,走到了外面的世界,才發現自己只是蕓蕓眾生中無比平庸的一個。

講著講著,我又覺得我的經歷在他身上水土不服,他比我年輕,比我聰明,擁有我在他這個年紀所沒有的從容。

我初中的時候忙著應付中考,高中的時候忙著應付高考,大學又忙著擔心就業,就業了又不安於朝九晚五的狀態。我總停不下來,又不知滿足,這就成了我泯然眾人的罪魁禍首。

周思昂卻不一樣。他心裏的火焰終日旺盛,但並不曾灼傷旁人。他可以本本分分地做別人生命裏的一個角色,也可以坦蕩地直視自己的世界。

這樣的評價未免故作高深,白話來說,他總能與人融洽相處,這些人裏也包括他自己,這讓我很羨慕,也對他有了異於其他學生的期待。

我們學校每周三都有一節課用來大掃除,班裏的四個大組輪流值日,值日的組留在教室打掃,其餘的人去操場自由活動。每個組裏都有些頑劣分子不服從組織,因此每周值日都缺人,我沒辦法去操場上一個個薅人,就每次都留下幫忙打掃。

我留下了,周思昂也跟著留下,他說我上課擦黑板,如果夠的太高就會累得呼哧帶喘,體格這麽差,需要找個幫手。

他倒是不怕臟,掃地擦地擰抹布,熟練得仿佛做了幾年家政。

雪天地面泥濘,男孩兒打球回來就攪得屋裏連泥帶水,他們掃除時就溜之大吉,難題就留給了我。我看著大家辛苦處理了幾周,終於忍無可忍,朝打球的幾個男孩兒發了火,命令他們自己帶來的臟東西自己收拾。

他們從來就不怕我,知道我頂多找家長,奈何不了什麽,所以硬氣得很。他們不聽,為首的男孩兒被我訓狠了,沖動下把我推搡到一邊,小腹撞上了桌角。

我那幾天正趕上來日子,痛經牽扯著胃痛的老毛病,再加上外力的撞擊,一瞬間疼得恍了神,眼裏出現了虛浮的星星。

等眼前清晰過來,周思昂已經和人打作一團。

我忽地感到淚腺不受控制,同學們圍了上來,他們以為我是疼哭了,我沒力氣解釋自己是被急出的眼淚,強撐著椅住了講臺。

我做了和吳老師一樣的事,我摔了一盒粉筆,但目標不是周思昂,是教室的地板。

粉筆脫離盒身,在地上炸開了白色的粉末,周思昂放下了他的拳頭,我懸著的心也終於隨之放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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